第181章 暮光中的名字
  回程地路上，两人沉默地走在离开墓园的小径上。方才那一幕仿佛仍在视网膜上烧灼。路奇忍不住回头望去，那道光柱已然消散，墓园重新被温柔的暮色笼罩，静谧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。
  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，卷起几缕蒲公英的冠毛，在暮色中打着旋儿。路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颤——这飘散的模样，让他恍惚间又看见月见庄那些飘洒的怨念。他下意识地左顾右盼，压低声音喃喃自语：“响子小姐，之前骗你是我不对……请您安息。”
  走在他身旁的爱子停下脚步，目光掠过那些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绒球上收回，落在他略显不安的脸上。
  “她不会来找你报仇的。”她轻轻摇头，声音带着穿透时光的洞察，“那时她执着于工藤莲司，除了痴缠与懦弱外，也许……在她心底还存在着一丝微光，一点想要拉住什么、挽回什么的念头。”
  她顿了顿，将手中那张CD盒攥得更紧，指尖感受着塑料外壳下海残留的温度，仿佛在确认着什么。
  “我总觉得……她啊，”爱子的声音很轻，“或许远比我们看到的，更温柔。”
  路奇怔了怔，看着身旁少女被暮色勾勒的侧影，心头那点莫名的寒意悄然消散。他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  城市的声响渐渐重新涌入耳中。他们走在通往车站、被鎏金暮色侵染的石子小径上，仿佛一道从逝者安息之地通往生者世界的桥梁。
  两道身影并肩，拉长的影子在斑驳的光影中静静推移。
  爱子脚下，一片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这细微的声响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清晰，也惊扰了两人间各怀心事的沉默。
  爱子看着那片碎裂的叶子，思绪却飘回了月见庄那个绝望的幻境。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屈服于内心的软弱了。就在她即将放弃，要与那片黑暗同化时，是那饱含无限情感的呼唤，唤醒了自己。从那时起，那个称呼，就变得不一样。
  她微微抬头，目光掠过路奇吊在胸前、随步伐轻轻晃荡的右臂。短暂的静默后，她清冷的声音在晚风中响起，话语中仿佛也带上一丝夕阳带来的暖意：
  “藤堂君……”
  “那天，在404号房，我的意识被拖入幻境深处，在无尽的黑暗中下沉时……”
  她话音微顿，长睫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。
  “似乎听见你在叫我。叫的是……‘爱子’。”
  路奇的脚步猛地一顿。“啊，那个……”他脸上瞬间充血，舌头像是打了结，“…因为当时情况太危急了，爱子！我……”
  话一出口，他才惊觉自己又一次直呼了其名，整个人僵在原地，“…对、对不起！四方同学！我不是故意的……！”
  爱子无声地轻叹，微微侧过头。傍晚微凉的空气里，她露在墨发外的纤巧耳垂，悄然染上一抹极淡的绯色。
  风过林梢，层层迭迭的银杏叶簌簌作响。
  “所以……”她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比先前更轻，几乎要融进风里，“……现在，又叫回‘四方同学’了么？”
  话音落下的瞬间，时间仿佛被拉长。夕阳流淌的光辉、落叶的轻语、风的呼吸，此刻都清晰地涌入耳中。
  下一瞬，路奇猝然止步，蓦然回首！
  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微微偏开脸的侧影——散落的发丝间，那抹浅淡的绯红清晰可见。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狂跳起来。
  “……我……”他喉间干涩，几乎发不出声音。
  爱子缓缓转过头来。她的神情依旧是平日那般带着疏离的平静。然而，那双冰棕色的眼眸深处，却如同冬日森林深处，悄然涌动的温泉水光。
  “……一直以来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叩击着路奇的鼓膜，“谢谢你，路奇君。”
  “从学校医务室开始，在月见庄……在鬼嶋的公寓……每一次……”
  她停顿了一下，目光坦然迎上少年震惊而炽热的注视。
  “如果没有你，我可能……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。”
  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，在夕阳最后一缕沉静的辉光里，她向着眼前这位看似纤细、却为她遍体鳞伤的少年……
  ……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。
  掌心向上，指节分明，带着剑茧的指尖在暮色中泛着如玉的光泽。
  “所以，路奇君……”
  “……可以让我加入你的‘灵视探究部’吗？”
  “我想和你……当然，还有大家……一起走下去。”
  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，似乎连爱子自己也感到一丝惊讶。时间，在少女微微睁大的眼睛和伸出的手掌被夕阳镀上金边的刹那，温柔地凝固。
  路奇脑中一片空白。视野里，只剩下那张清冷的脸庞，和那只静静递向他的手。
  他尚能活动的左手微微一顿，随即，带着一份小心翼翼的决然，缓缓向前，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掌。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，化作汹涌的悸动，瞬间席卷了他。
  脱口而出的不再是混乱与绝望边缘的呢喃，而是在这侵染着离别忧伤与生命温暖的暮色里，被他用尽全部勇气，平静而清晰地，交付于她面前。
  “……当、当然可以！”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哽，“……太好了……爱子……你愿意加入……”
  他终于再次喊出了这个名字。
  这个名字曾是她沉沦于月见庄黑暗时，唯一的锚点；此刻，却成为了暮色归途上，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。
  他自己先愣住了，一股热意迅速爬上脸颊。他长睫慌乱垂下，视线无处安放，却又忍不住用余光，紧张地捕捉她的反应……
  然而——
  他看见的是，夕阳下微微低首的少女。
  那双被眼睫遮去大半的冰棕色眸子下方，那双总是紧抿的、线条淡薄的唇，此刻，正极其细微地、向上弯起了一抹温柔的、如暮色破开云霭般浅浅的弧度。
  她没有说话，也没有抽回手。只是轻轻收拢纤细的指尖，回握住了他因激动而汗湿灼热的手掌。
  远方，模糊的钟声悠悠传来。
  夕阳以最后的光辉，将两道相互依偎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石子路上，在渐起的暮霭中紧密地交织在一起，再难分离。